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突然苏醒的，甚至不知道我已经到这家蛋糕店多久了。似乎只有半天，但似乎又已经有一个月了。我睁开眼，发现她正躺在我的身边，右手搂着我，微热而微香的呼吸直直喷在了我的额头上，痒痒的。
惨白的光透过离床不远的窗户射入屋内，恰好照在了床上。我仰起头，借着微弱而惨白的光注视着她，她睡得安详，微弱的呼吸声和寂静的夜完全和夜的寂静融在了一起。
我的脸恰好贴在了她的胸口，软软的，带着一股香味。不是在院长办公室中闻到地那种令人作呕的浓香，而是那种淡淡的，好像雨后山林气息般的少女的体香。我侧过脸，耳朵贴在了她的胸口，聆听着她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缓慢而有节奏……
“噗通，噗通……”
我蜷了蜷身子，依偎着她又一次沉沉睡去，似栖息在树上的鸟一般安详。
当我再度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而她也已不在身边。我爬起床了，整了整衣服，走下楼去。发现她正独自忙活着，一大早买蛋糕的人总是那么多。
“嗨！小羽早啊！”一个和我相仿的女孩子朝我挥了挥手，声音像百灵一样好听，对于它的热情，我只是面无表情，“他真过分！我都和他打了一个月的招呼了，怎么他还总是摆着这么一张臭脸？”它嘟着嘴，朝她撒娇道。
“小羽不擅长和别人交往……”她夹起一个蛋糕放进纸袋中，封好口后递给了那个女孩。
女孩接过纸袋，递过钱，“小林姐，我都跟你说了好久了，把他送到我们班来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接触的人多了，自然就擅长和别人交往了。”
她转头望向我，我和她对视了片刻，返身回到了楼梯。
“算了，过段时间再说吧……”她低弱的声音淹没在了一阵百灵般的啼鸣中。
我回到了楼上，楼下的嘈杂随着房门被我一并关在了门外。
我在窗前坐下，注视着窗外逐渐稠密起来的人流。一队举着“保护鸟类”的游行队伍嘈杂地经过。
我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做出一副冥思的模样，但事实上，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在发呆，无聊地注视。
那小东西从旁边的纸盒中扑着翅膀跳了出来，如今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肥肥的毛球，扑闪着一对未长全的羽翅蹒跚走到我手边，用短小的喙轻啄着我的手。
我目光的焦点转而落到了他的身上，清晰的辨别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短小的绒羽，那绒羽如雨后的春草一般疯长着，很快便将那个小东西团团裹住，这一刻，整个世界都被眼睛有意虚化在了视点之外。
我很想露出一个她那样温柔的笑，但又一次失败，我依旧只是这么静静地注视着，面无表情。
暖暖的阳光懒散撒入屋内，在光滑的桌面上溅起，闪出数片耀眼的光斑。我凝视着，独自发呆。
对时间，我实在不太敏感，如果不是她敲门而入，用手轻抚我的额头，我怎么也不会注意到原来我已经呆坐在窗前坐了很久了，是的，真的很久了。
“吃晚饭咯，小羽……”她拍了拍我的头，手顺势滑倒了我的肩上。我侧过脸，脸颊恰好贴到了她软软的手，我目光抬起，和她对视着。大概半分钟后，我点了点头。
在得到我的反应后，她继续道，“姐姐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你就能和小默一起上学了呢！”她脸上闪出一丝喜悦和欣慰，“小默你认识吧！就是那个天天早上来买蛋糕，扎着马尾和你打招呼的那个女孩子啊！她和你一样大，你们就是同班同学了呢！”
我的脑海中响起了百灵般的声音。我努力思索着这两个月来她每早向我问好时的笑容，我又一次想露出微笑，依旧失败，最终，我只好向她点了点头来代替微笑。
“好了……”她拍了拍我的肩，“我们吃饭去吧！”
我和她一起来到楼下，不大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我第一次来店里时看见的那个被称做途的女孩正在分发着碗筷，看见我，它朝我笑了笑，挥手招呼我坐下。
“小羽，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会不会紧张啊？”它一如既往在我耳边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着，我却并不觉得过于厌烦，反而觉得很是亲切。
我朝着它摇了摇头。
“啊啊，像小羽这么聪明，肯定可以拿个第一回来的！”它含着筷子，笑嘻嘻道。
我自顾自的扒着饭，她坐在我的身边，默默地替我夹着菜。
我依旧默默地扒着饭，没有丝毫的言语，从装着蛋糕的玻璃柜中折射出的灯光晃得我有点儿头晕。
眩晕间，我的目光无疑撇想了门外，一个穿着红色衣物的少女的身影闪烁在我的眼前，脑海的马尾晃动在清晨的微风中晃动着，充满了青春的朝气和活力。
“小林姐，我来接小羽上学去了！”它蹦达着跳进屋来，“我要巧克力果仁蛋糕！！”
她从屋里走了出来，用夹子夹起一个巧克力果仁面包装进了纸袋，递给了小默。
“嗨嗨，小羽，早饭吃完了啊？？”她踮起脚来，目光越过柜台望向坐在屋里吃着早饭的我，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背起一边她刚替我买的书包，随后绕过柜台走出屋来。
“早上好，小羽！！”它继续不闲厌烦地和我重复打了声招呼。
我点了点头，对于我的反应，它貌似挺满意的，同样朝我点了点头。继而对着她挥了挥手，“那我们走啦！小林姐！”
“真的不用我送吗？”她略显忧虑地看着小默，目光顺着她的马尾落在了我的脸上，“毕竟今天是小羽第一次上学啊？”
“安啦！！”小默朝着她摆了摆手，“你忙吧！我会好好照顾小羽的！你就放心好了！”它拉起我的手，跑出了门外。
在被小默拖着跑出门外的过程中我没有回头，但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落在我背上的目光。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跑出了屋。
清晨的微风吹在我的脸上，吹走了我朦胧的睡意。街上的人还不多，一如既往的宁静。
它拉着我的手，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小默的手很小，比起她的来要小得多，也没有她的手那么软。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它手上每一条微动的血管以及每一块突起的骨骼。
“小羽，你上学也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它问道，声音像百灵般清脆。
我摇头，轻声道，“不知道……”
它甩了甩脑后的马尾，不再继续追问。初起的晨光透过林立的大厦淌到了大街上，黑色的柏油路面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淡红色。它拉着我的手，经过了市中心公园外围为施工而筑起的围墙。围墙上画满了五颜六色的涂鸦，“骗子！！”“谎言！！”一类的词语无疑是这些涂鸦中最常见到的两个词眼。
经过大门时，几个带着口罩的工人正在把一个个半人高的蛇皮袋拖上门外的卡车。蛇皮袋中渗出淡黄色的黏液，在水泥地面上拖出一道道印痕，散发着让人无法靠近的恶臭。
“唔，好臭啊！”小默捂着鼻子，用重重的鼻音对我说，“我们快走吧！”它拉着我的手想把我拉开，但是我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那一刻，我隐隐感到一丝心痛，我木然的站在卡车前，看着卡车上堆成小山丘的蛇皮袋。
旁边恰是那幢有着举行LED屏的大楼，一大片穿着“保护鸟类”的游行示威者静坐在大楼前，而大楼上的LED显示屏还在播放着上次我所看的那个镜头：一个长得像亚马逊巨人食鸟蛛一样彪悍而猥琐的女人提着一桶看了都做呕的东西往关着成百上千只鸟的铁笼子里倒。
“对于树林中的大量鸟类，我们采取了极为人道的饲养措施，在市中心公园的改造中有一项鸟类博物馆的改造，所以……”
那个领导人的声音传来，而整个世界却在那一刻安静了。我只是望着那堆不断渗出黄色液体的蛇皮袋。小默远远的捂着鼻子望着我，眼中流露出不解和不满。
而就在这时，一个工人将刚拖出来的蛇皮袋扔到了车上，但那袋子却从高高堆上滑落了下来。绑着袋口的细绳也在袋子滑落过程中断开，袋口豁然打开，一大堆黑乎乎，粘哒哒的东西从其中掉了出来，瞬间淹没了我的双脚。
那是一大堆已经腐烂的鸟，他们就这么乖巧地躺在我的脚边。淡黄色带着恶臭的黏液伴随着工人的咒骂声在地上漫开。
“天呐！”远处的小默尖叫起来，它的惊叫声引起了那群静坐在大楼前表示抗议的家伙们的注意，它们狼嚎着冲了过来，看见蛇皮袋中掉出的东西，顿时变得亢奋起来，它们高喊着“谎言！！骗子！！”不顾工人们的阻拦，冲上卡车，将一袋袋蛇皮袋中的黑乎乎，粘哒哒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整条街，不，应该说是这个城市都笼罩在了一片令人作呕的恶臭中。
那群家伙在将所有的尸体倾倒了整整一街之后还不满意，它们挥舞着手中的条幅，好似乱舞的毒蛇，和那群负责搬运的工人扭打在了一起。
“我们快走吧小羽！”小默站在没有尸体和黏液的地方朝着我高喊到，而我却没有理睬，也不去理睬在我身边扭打起来的人群。只是慢慢蹲下身来，捡起了一个小东西，他已经烂掉了一只翅膀，嘴巴微张着，一条米黄色的蛆不时从他的口腔朝外探着。
他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我的手中，微合的眼睑下是已经泛黄的眼白，约有六到七条蛆通过他翅膀的断裂处从他的体内钻出，带着粘哒哒的恶臭的黏液落到了我的掌心中蠕动着。顺着我手掌的纹路不断朝着我的衣服里钻，我本想将他体内的蛆一条条掏出来，但是后来我放弃了，也许这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至少，这些蛆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份生机，而不是作为一堆腐臭的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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